河洛麦黍记
文|刘彦卿
图|路俊明
汉魏洛阳故城遗址博物馆开馆了,我心头直痒痒,想去,不单是想瞅瞅馆里那些瓷的、铜的、带着土腥气的老物件,更惦记着馆外那片麦黍。它们郁郁苍苍,铺得老远,怕也是博物馆的灵魂之一呢。
说起那片麦黍,头一个跳出来的,是北魏的孝文帝。
公元493年的秋,雨下得黏糊。30万大军裹着泥水往南挪,到洛阳时,人都成了泥猴。将士们的腿像灌了铅,鲜卑贵族们拄着矛,哼哧哼哧骂天,裤脚的泥坨子坠得人直打晃。孝文帝披着重甲,鞭子攥得紧,指节发白,马镫一磕,要接着往南走。群臣扑通跪了一地,泥水溅了满脸,都求着别南伐了。孝文帝勒住马,那马打了个响鼻,喷了些白气。他忽然笑了,笑得苍凉,说:“要不,咱迁都吧?”
展开剩余79%他指着眼前那片荒地——汉魏故城的遗址,墙塌了半截,草从砖缝里钻出来,长得比人还高。“晋室那伙人,不攒德行,把宗庙社稷弄成这模样,朕心里头,疼啊!”话落,泪珠也落,砸在地上,溅起泥花。他仰脸,吟起《黍离》:“彼黍离离,彼稷之苗……”声音不高,却像风刮过空窑,呜呜的。
这“黍离之悲”,原是东周时一个老臣路过西周旧都,见着往日的宫殿处竟长满了禾黍,苗儿青青,穗儿沉甸,心头不是滋味,才吟出来的。读过《诗经》的,都晓得这滋味——像吃了口生柿子,涩得舌尖发麻。
一眼万年
洛
阳
再往前数,箕子过殷墟,见着麦秀,也唱了《麦秀歌》。其实,换了谁见着前朝的地儿长了新庄稼,心里头那点酸,都是一样的。朝代像树叶,黄了落,落了又发新,可那点儿对着旧土的叹,代代都有,藏在风里,藏在土里,也藏在庄稼地里。
写到这儿,你大约猜到了,对,还有司马光!一句“若问古今兴废事,请君只看洛阳城”,为洛阳吆喝了近千年。
公元1071年,他出知永兴军过洛阳,站在汉魏故城的土堆上,眼前草比墙高,风过处草浪滚得像在大哭,他也落了泪,叹的,怕也是《黍离》。
“麦秀之感,非独殷墟;黍离之悲,信哉周室。”这话实在,像老农说的理,糙,却准。我老家在夹河滩,就在这汉魏故城南边。常走过永宁寺的遗址,那碎砖堆里长着的野蒿,一丛一丛的;也常摸那汉魏的老城墙,墙缝宽得能塞下手指头,里头卡着些枯了的草,风一吹,晃悠,像谁在摆手。
《麦秀歌》我读过,字像地里的刺,扎得人慌;《黍离》更短,却像灶上的钝刀,一下下磨着心口,说不出的闷。箕子见了麦秀就唱,周大夫见了黍离就悲,其实哪用得着麦黍?便是墙根的一棵狗尾草,春里发青,秋里发黄,也够人愣半天神了。
每次从故城过,总见城墙砖缝里的野草。旺的时候,绿得淌油,风里摇得欢;枯的时候,干得发脆,却也支棱着,像要扯着人说点啥。地头常蹲着几个老农,烟锅子叼在嘴里,火星子忽明忽暗,映着满脸的褶子。烟抽完了,在鞋底上磕磕,火星子落下来,钻进土里,悄无声息。
夹河滩上,常见的是麦子和玉米。玉米秆子高,风过时哗哗响,像老汉们蹲墙根聊天,絮絮叨叨;麦子轻,风一掠,簌簌的,倒像是谁在耳后叹气,细声细气;小时候种的还有黍子(糜子),穗子垂着,风来也不吭,像怕惊扰了谁。
如今的洛阳城,高楼挨着高楼,麦子少见,黍子更稀罕。可那点麦黍的念想,总在心里头绕,像蛛丝,轻轻的,却也挣不脱。我总觉得,那麦黍是会说话的,只是咱听不懂,就像听不懂土里埋着的老故事。
作 者 简 介
○刘彦卿 洛阳夹河滩人。长期在政府机关从事政策研究工作,业余时间醉心于河洛文化研究与洛阳文献收藏。现为河南省杂文学会执行会长,洛阳市根在河洛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。
朗 读 者 简 介
○程呈 一名居住洛阳多年的外地人,喜爱与艺术相关的东西,包括传统文化,朗诵是第一爱好,喜欢自己的声音,用艺术的声音去感悟美的真谛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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